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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念太极大师郭福忠
刘仲康 时序倒转三个月，正是仲秋时节，我在街上邂逅福忠兄。 三月后福忠兄便溘然长逝了。 我们街上见面的情景如昨，已有十年没见到他了，五十六岁的福忠兄已苍老了许多，两鬓斑白，然，身体依然很高大魁梧，带着眼镜，一身褪色的衣裤，骑辆破旧的自行车。简短的问候后，就谈起太极拳的事，惭愧的是我已多年不练，他还追究着练习不得法原因，以及当时周围习拳者相互的影响和功夫的厚薄。我问他的身体怎样？十多年前他夫人去世后，他得了心脏病，好像是在大动脉处做了个手术。他攥了下拳头，示意没事。他说现在带了几个徒弟，早晨在东旱河的带状公园练习。深秋的一个早晨带着儿子去了，他试了我的推手，绝对没有想到这是我跟福忠大师最后的一次习太极拳，最后一次谈武术。一代太极拳大师猝然倒下了。那次别后，我正忙着教学上课，办一张专业小报，本想在年底清闲下来，请他和几位师兄弟一起吃一顿饭，多谈一谈太极拳的事，我想写几篇赤峰民间武术拳师的文章，藉此向社会推出这一支有深厚功力的太极拳的承传者。太可惜了，赤峰市他这一门太极拳的一些故事、承传经历、练习的秘诀以及一些掌故再也无从细究了，只能凭二十多年前我们相识时他对我讲的一些零星记忆了。 赤峰是个武术传统很深厚的地方，外家拳各门各派林立，众门徒也多，也出了一些功夫技艺杰出的拳师，在群众中有广泛的影响。福忠兄自幼习武，自然也受周围环境的影响，练习外家拳的一些基本功。上世纪60年代后期十几岁的郭福忠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，家住老赤峰的头道街，早晨就在北河套的树林里练习武术，有一天早晨，有一个六七十岁长的干瘦的老人看他练武，也不说话，只是微微地笑，第二天仍是如此，每日，老人都早来搬块石板坐下看，如圯上之老人收张良为徒，一日老人说要背自己过河，天天如此，可否？郭福忠说太容易了。两人渐熟，老人教了四套拳术：太极拳，八卦掌，行意拳，南拳。郭福忠从此开始跟老人学习内家拳术——陈氏太极拳等拳术。原来这位老人叫郭云起从河北来的，得陈氏太极拳真传的太极高人。文革初期因莫须有的历史原因受触，到赤峰亲戚家躲避。老人无意收一个弟子传艺，只是教个小孩子解闷，可天资聪颖的郭福忠立即领悟到太极拳的高深奇妙。很快就爱上了这种拳术，并能举一反三理解太极拳中富有中国道家哲学思想的原理——阴阳、刚柔、快慢、方圆等。老人让他尽弃前学，勿用蛮力，僵劲，勿以气催力。用意不用力，先以至柔，练至至刚，棉里裹铁。郭福忠在老人的指导下练习陈氏太极拳，站形意拳的三体式站桩功。内家拳的既注重内功的修炼，培养先天的气，又注重技击之技，这技也是以巧破千斤；以静制动，粘、连、粘、随；绷、捋、挤、按；彼不动，己不动，彼微动，己先动；粘之即发。发力，不是直来直去硬拼，而是以螺旋劲，也叫缠丝劲借其力突然发力，克敌制胜。老人注重实战练习，在实战中才能懂劲。懂劲，是太极拳特殊的训练，即粘与对方，听其用劲的方向。他与老人推手，也可以随便攻击、发力，老人则点到为止。郭福忠年轻时练功刻苦。无人迫使，完全出于己爱。家中后院有空地，老人所教之拳一遍遍温习，站桩功练至夜半，累了就练坐功，有时竟合衣而眠，第二日早晨又去河边学习。每天他背老人蹚河来，再背着蹚河回家去。老人也用功力戏斗，接我一掌，臂膀由上劈下，慢慢地，郭福忠两臂用全身力气相接，老人说倒，随即将其压于地下。过河时老人趴在背上，一沉气，就能压倒郭福忠，便急喊，不行了，老人一提气，顿觉轻松如棉。 三年多年后，老人返回故里，郭福忠的功力和太极拳术已渐深入。此时二十几岁的他力量无比，打铁的铁砧子上面站个人至少三百多斤，双膀一叫劲就能搬起来。到七十年代末郭福忠的功力和拳技艺已成熟，到八十年代初已臻化境。他以太极拳的手法拳法为宗，融形意拳、八卦掌、传统摔跤的技法为一炉，形成了自己灵活多变发力迅猛和深厚功力结合的技击风格。他的手臂已达到绵里裹铁的功夫，出手就能伤人。 八十年代，郭福忠跟车到南方送货，当时的车匪路霸非常猖獗。有歹徒在公路上插五根螺纹钢明目张胆劫车，郭福忠的车停下，有一人手拿铁撬杠砸碎车玻璃大和下车，郭福忠下来拍着胸说，来往这砸，歹徒抡圆了以撬杠，撬杠又弹了回去，顺势一拳，歹徒跌下沟去，其余见状落荒而逃，捡回五根螺纹钢。还有一次，也是跟车到南方，又一雇主说有货拉，尾随而去，才知是骗局，这群车匪路霸，竟然骗劫了十来台车锁入大院，强制干活半月，才放行。郭福忠见此情形，不急不恼，叫司机先跟他们吃饭，明天再走。车匪路霸们说，不干玩活出不得大院。第二天早晨，叫司机起车，郭福忠走到铁链子锁的大门，双膀猛一用力，哗啦一声锁开链断，开门，十四五个车匪路霸一拥而上，郭福忠如擒鸡一样全部按在地下。开车，被劫司机全部逃离。 八十年代正是传统文化复兴的时候，传统武术兴起，年轻人拜师学艺，全国都是武术热。但鱼龙混杂，打把式卖艺的，江湖卖药的随时可见，这些人不过是为点钱财而愚弄一般的外行人而已。有一沧州狂徒来到郭福忠单位号称天下无敌，先练功夫，肚上摞砖，一锤击碎。又会一指禅点穴，点之，或麻或瘫或数月而死，郭福忠说：“你可以任意点，后果自负”。无论什么穴，点后都没有反应。郭福忠叫人拿来十二磅大锤，“来，你往我胸上砸，尽可用力“。狂徒半信，一锤一锤砸，郭福忠仍谈笑风生，说用力，用力砸后，仍是说笑自如，狂徒折服。有一外地来的武术名家要与郭福忠以武会友，此人摆姿势亮门户，摆出江湖打斗的架势，犹如电影里武侠的对打。他见此状，一个“玉女穿梭”（太极拳招法）就到了近前，一拳击头，此人还等郭福忠亮架子，结果头上一个大包已起来，声言“郭福忠不会武术，连门户都不会亮，就打”。 郭福忠一贯重真功夫、重实战，反对花架子。武术的终极关怀是技击，而不是表演。郭福忠讲功夫和技艺并重，两者不可偏废。功夫不是打沙袋，砍砖头，头撞树，而是内家拳要求的修炼内在之功，站桩调息，气血充盈，调动身体内在的潜能，身体成百炼之刚。所谓落地生根，棉里裹铁。技艺，是如何运用太极劲，也就是绷、捋、挤、按，手上的懂劲和发力，以及手法、身法、脚法。只有通过实战实练才能把技艺练熟练精，才能把功夫贯穿到每招每式上。太极拳练到后来已是一种境界，犹如道家所说，“无为而无不为“，“虚静处下”，“不与人争，而人莫能与之争”。除打击劫匪教训邪恶人外，郭福忠与人切磋一般不出手，点到为止，哈哈一笑。对方也领悟了。 太极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，太极拳原理技击方法是中国人的伟大发明，它科学深奥，这种拳术的承传仅限于师徒的口传亲手，以往的武林中人，思想保守，秘不传人，得拳术真传者越来越少，再者，修炼此道没有先天禀赋、后天修养和坚韧的毅力无法深入进去。在当今社会习者更少，精通者更是凤毛麟角。所以此道很多绝技已失传。陈氏太极拳的一百零八式套路，在陈家沟已失传，太极理论名家沈家桢和顾留馨根据民间歌诀，整理了一套。而真正的师受的套路陈氏太极拳的一百零八式郭云起传给了郭福忠。赤峰市仅存了这套拳。 郭福忠没参加过任何官方的武术比赛，所以也没得过任何奖项。他不喜欢那种表演，更不喜欢张扬。他的武艺没有得到官方社会的承认，没有大师的荣誉证书，没有武术家的称号，没有应有的地位和显赫的名声。他就是普普通通的民间太极拳传人，然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身怀绝技的太极拳大师，民间武术界承认他。民间文化正是这样一些人承传着，不至于民间文化薪火断绝。正如冯骥才说：“中国的民间文化就像是人的脊梁，长在身体的背后，身体的里面，我们平时看不到他们，正是脊梁撑起了优秀的传统文化”。 郭福忠晚境孤寂，匆匆走了，带着他的豪侠，太极绝技，带着一生传奇的经历，带着未能弘扬太极的遗憾过早地离开了，他的女儿郭飞和女婿李洪涛及门徒为其送行。我得知他去世消息已晚，未能与其送行，痛悔不已。我也为赤峰市失去这样一位武术奇才惋惜，有幸的是高徒夏荣国、刘相鸿等人能得起真传，承其遗志，继续发扬光大太极拳。
2007年3月13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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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7-3-20 13:38:36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