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东大学易学与古代哲学研究中心副主任、教授、博士生导师 林忠军 问:有段时间,《周易》被简单地视为占卦、风水。前不久,一些知名科学家更公开宣称易学是伪科学。但是,也有说法认为,易学具有严谨的逻辑结构和哲理,是祖国传统文化的宝藏。 那么请问,《周易》是一套科学的认知体系吗?“易学”是不是伪科学? ———东方网网民 不谓命也 。 答:提起《周易》,很多人会立即把它与占卜预测联系起来,认为《周易》就是算卦。还有人认为《周易》就是术数,把易学研究与卜筮或术数完全等同起来,进而视其为“伪科学”。这些说法显然有失公允。 《周易》本是一部筮书,有卜筮功用,这是历史事实。《周易》产生于神学盛行的时代,处在那一时代的人们普遍相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天(神)存在,它不仅支配自然界的一切,也决定着人的命运。人们渴望能借助神意来预知和消除突如其来的横祸,以达到趋利避害的目的。于是,他们发明了星占、梦占、风占、龟占、草占等沟通人与神的占卜方法。当这些粗俗的占卜方法不能满足自然与社会日益发展的需要,并在生活实践中日益显露出破绽时,更为复杂和高级的《周易》筮占就应运而生了。 据史书记载,《周易》筮占最早起源于上古时期的伏羲“观天文、察地理、画八卦”,之后被拘于羑里的周文王依据伏羲八卦演为六十四卦,并与其子周公根据卦爻象作卦爻辞,通过这种方式较为简明清晰地表达卦象的全部意义。《周易》有着一套独特的、与卜筮相关的符号和文字话语系统。在筮占活动中,阴阳这两种符号的不同排列组合肩负着传递“神明”信息的功能。“六画符号”一旦形成,筮问者的吉凶福祸就由表示符号意义的文辞显示出来。 因《周易》根植于神学文化背景而成书,故其内容不可避免地带有浓厚的宗教神秘色彩。然而,透过这种筮占的外衣,仍然可以感受到《周易》卦爻辞所蕴含的丰富生活哲学和科学智慧,如否极泰来的变化观念、崇尚中道意识和化繁为简的抽象思维,以及筮占文辞中关于中医、天文、历法、农学、数学等的记录,反映了我国古代特定时期哲学和科学发展的水平,代表了当时人类社会的最高智慧。 如果说文王易为卜筮而作,其内容和思维还笼罩在浓厚的神秘外衣之下的话,那么到了春秋战国时期,以孔子为代表的一批思想家、哲学家则开始致力于剔除易学的神秘主义外衣,重点凸显《周易》中的哲学和科学思想。生活在春秋末期的孔子,晚而喜易,“居则席,行则囊”,读《易》“韦编三绝”。孔子在传授、整理《周易》时,发现了《周易》中有文王之道,提出了“见仁见智”和“后亓(其)祝卜”、“观亓(其)德义”的易学解释方法,首次将《周易》这部卜筮之书纳入学术的视野,在认同《周易》原有卜筮性质的前提下,极大限度地促进《周易》与儒家思想的会通,阐发了以德性为核心的哲理。 孔子认为,真正有道德和智慧的人无需卜筮,即可洞察几微,预知未来,“孙(循)正而行义,则人不惑矣”。因此,在儒家看来,真正的易学研究应当是由筮占之术而通达《易》之数理,然后再由数理通晓德义,即所谓“幽赞而达乎数,明数而达乎德”。德义是易学研究所追求的终极目标,而“善为易者不占”是易学研究的最高境界。 经过孔子及其后学的逐步改造和解释,易学文本的话语系统出现了转向。《周易》中卦爻符号不单是筮占的记号,更是表征动态宇宙结构图式和穷理尽性、改造世界的工具;本之于卦爻符号的话语系统也不单是预测吉凶的筮辞,更是表达卦爻符号的世界意义和规范语言文字的文辞。《周易》文本由卜筮话语系统转换为哲学话语系统,筮占不再是《周易》研究的唯一选择,取而代之是以德行智慧求福,卜筮的《周易》变成了儒家的典籍。今本《易传》的成书,标志着《周易》儒学化的完成。于此书,儒家从阴阳符号出发,阐发出一套独具特色的宇宙结构图式、阴阳理论,建立了以“道”这个哲学范畴为核心的、由系列范畴构成的、贯通天人的哲学体系。 17696 此外,孔子提出“以制器者尚其象”,把《周易》卦象视为科技创造的原形,认为古代科技发明,诸如土木建筑、农耕器具、交通工具等“器”,皆受启卦象。通过对《周易》的这一解释,形成了儒家独特的科学自然观、方法论。如阴阳互补原理、对称原则、变化理论、平衡思想、感应学说、符号化信息处理、仰观俯察试验方法、取象比类方法等,集中体现了早期儒家易学文化视野下的科学观,从而淡化了《周易》的神学性质,使易学由卜筮向理性和科学转变迈出了最可贵的一步。 随着易学的发展,其科学性也日益彰显和张扬,主要表现在:一方面,随着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发展,易学援科学入易,以科学知识印证和诠释易学,建立了具有科学内容的易学体系。如以解释《周易》为宗旨的《易纬》记载了比较完备的中医、农学、历法、天文知识。另一方面,古代科技以易学思维为指导,以易学象数的概念和理论为依托,建立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科学。如唐代的《大衍历》、《开元占经》等,不仅引用《周易》语言,而且充分运用了《周易》的象数理论;易学阴阳学说、五行理论、整体原则等,对中医理论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重要的理论支撑作用。 更为重要的是,易学的许多学说至今仍闪耀着智慧的光芒,受到科学家的推崇。不少科学家把易学与现代数学、物理学、化学、天文学、生物学、管理学等进行比较研究,这些研究虽然还有一些需要改进的地方,但都说明了易学具有的现代价值和科学意义。 总之,易学是中国古代的一门科学,也内含着现代科学的内容。易学研究属于科学研究,它与从事《周易》卜筮和以易学卜筮为基石而建立起的命理、相术、堪舆、六壬、遁甲等应用活动有着本质的区别。把易学和易学研究称为“伪科学”是一种误解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