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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祖望评徐霞客新史料《江源辨》考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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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8-5-26 12:53:46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全祖望评徐霞客新史料《江源辨》考析



2007年浙江省徐霞客旅游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
全祖望评徐霞客新史料《江源辨》考析周 琦
周国勋【提
要】:“古今地理志之祖”的《尚书·禹贡》“岷山导江说”,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古代地理学界数千年。徐霞客突破藩篱,倡“江源金沙说”。钱谦益、李绂、齐召南等赞之,万斯同、全祖望等则抑之。新发现的全祖望评论徐霞客江源观的《江源辨》,既要从自然地理角度去理解,又要从人文地理视角来阐释。这样才能“涓涓细流,殊途同归”。
【关键词】:徐霞客
全祖望
李 绂
江源考
江源辨
【作
者】:


浙江省台州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;周国勋,台州市文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(台 州 318000)
【正
文】:“万事因缘起”,笔者与徐霞客真是有缘。1998年5月与2006年11月,笔者在省徐霞客学术研讨会上,相继交流了《徐霞客台州挚友陈函辉》、《徐霞客台州新史料考述》两篇学术论文,分别编入中国《徐霞客研究》第三辑和第十四辑。这两篇论文主要是发现了徐霞客台州挚友陈函辉的数十首《前后纪游诗》与黄岩吴执御的《合刻纪游诗序》,均为今本《徐霞客游记》所未载。今年年会,本以为无新史料可研。谁知在撰写《东瓯文化源流考》论文,查阅清代“乾嘉考据学派”领军人物全祖望的《鲒埼亭集外编》时“歪打正着”,发现了全祖望评论徐霞客《江源考》的文章《江源辨》。经查当今最为通行的“上海古籍”与“云南人民”版的《徐霞客游记》,仍未编入。这是笔者十年内第三次发现有关徐霞客新史料。为共析此文,现录全祖望《江源考》全文:

清·全祖望《鲒埼亭集外编·卷48·江源辨》
(四部丛刊本)
河源远而江源近,江源之不始于岷山;犹河源之不始于积石;昔人所同辞也。虽然谓不始于岷山则可,离岷山以求江源则不可。
自明崇祯间,江阴徐霞客谓“河源在昆仑之北,江源在昆仑之阳” 。常熟钱氏为作《(徐霞客)传》盛称其言。而吾乡万处士季野(斯同),已力辨以为妄。或曰:“霞客所指,殆即金沙江也”。然钱氏述霞客语谓“江源与金沙水相并南下,环滇池以达五岭;则似乎别有可以称一江者。”今以舆地按之,殆即鸦砻之泉,霞客未知其名耳。
至近日,李侍郎穆堂(按:江西临川人)则直以金沙为江源,乃祖霞客而复变之。按《方舆路程图》(按:清康熙帝御纂《方舆路程图》):“西番之阿克达毋必拉(西番人云‘必拉’者,江也),南行千八百里,始有‘金沙’之名。又东南九百里,至云南之丽江府;又行千四百里,至四川境;又行千二百里,有打冲河来会之;又行千四百里,至马湖府;又东行二百里,至叙州府与岷江会;凡六千九百余里。而岷江自羊膊岭至此,仅一千八百余里。”故侍郎谓“水必以源远者为主,而近者从而附之”。今不以六千九百余里之水为源,而反主一千八百余里之水;其势不能以相统。然无如《禹贡》明文,确不可易。
如侍郎之说,当自金沙入四川以后,穴山通道,直抵羊膊岭,而后与岷山导江合,且可
与河源之自昆仑而积石者相比。不然,姑无论岷山之不得以羊膊尽之也。即羊膊以来之水,已由松而茂而叙,历一千八百余里矣。安得忽指金沙之自滇来会者,以为之源也哉。
且如侍郎之说,当自金沙入四川以后,穴山通道,直抵羊膊岭,而后与岷山导江合,且可既以金沙为江源,而又自狐疑。其辞谓“西番之查楚必拉,亦发源于昆仑。南行二千余里,纳东西大水十余,名”鸦砻江(按:即“雅泷江”)”;又南行六百里,即所谓“打冲河”;又八百里而会于金沙;凡五千里。而至叙,似亦可以为江源。特以视金沙,较近一千余里,故弗取。按此,即霞客所云“与金沙并行南下”者,更就其远近,以为定说。
夫以四渎之在天壤,且明著其文于遗经,而可任吾之择而取之乎?且以洪武间宗泐(按:宗泐,台州临海籍高僧,明初曾奉诏出使西域求经)之言证之。其云:“西番抹必力赤巴山者,东北为河源,西南为江源。”然胡处士朏明(按:胡渭(1633——1714),初名渭生,字朏明,一字东樵,浙江德清人;著有《禹贡锥指》),以是山为共龙。山非昆仑,若据都实昂霄所记 “以西番朵甘思之西为河源”,虽不知其即抹必力赤巴与否。要之去昆仑尚远,斯皆前代史书与方舆图之可考者也。
然则侍郎所谓”高山耸峙,因据之以为昆仑者”;侍郎自以意定之耳。况累代之穷河源也,皆以天子之力,不能得其要领。是故汉武张骞所定,则唐人非之;薛元鼎(按:唐人,曾出使吐蕃)都实所定,则明人疑之。今欲凿空求一江源,视河源为更远,不亦过欤?陆放翁曰“吾尝登岷山,求江源不可得”,盖自蜀郡之西,大山广谷,谽牙起伏,走蛮箐中皆岷山也。李赞皇曰“岷山连岭西,不知其极”。薛士隆曰“今自岷洮松叠以南,大山峻岭,班班可考者,皆岷山。之随地立名者也”。《括地志》谓“岷州溢乐县南,连至蜀几二千里,皆名‘岷山’”。
朏明墨守班(固)《(汉书·地理)志》,以为必在氐道西徼之外,方可当之,亦非通人之论。近有引《江源记》者,谓“在临洮郡之木塔山”。朏明驳之。然木塔亦岷山之支峰,必有水入江,故云然也。愚最取范石湖之说,以为大江自西戎来,自岷山出。举其大略,而不必确求所证于大荒之外。盖河山两戒,南纪以岷山嶓冢,负地络之阳为越门。北纪以三危积石,负地络之阴为胡门。而河源、江源,并在极西。以其九州岛,岛之表,故《禹贡》略而不书。必指其地以实之,恐如宋孝宗之所以诮程泰之者矣。侍郎之学,淹贯古今,方今人物,愚所首推。而《江源考》失之好奇,故不敢不辨。
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。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白发渔樵江渚上,惯看秋月春风。一壶浊酒喜相逢。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谈中。”明代诗人杨慎所作的《临江仙》词,随着电视剧《三国演义》的热播,响彻海内外。而长江之源在何方? “古今地理志之祖”的《尚书·禹贡》“岷山导江说”,深深地影响了数千年的中国地理学界。
据陈桥驿先生研究:虽然早在两千多年前,古人就已认识到“岷山导江说”的局限性,如《山海经·海内经》就“有巴遂山,绳水(即金沙江)出焉”之记载。北魏郦道元《水经注》(卷36)记载更详。这说明古人长江之源已有较为清晰的认识,但始终未能突破《尚书·禹
贡》“岷山导江说”的藩篱(《关于徐霞客与江源问题》,载《徐霞客研究古今集成》)。
而徐霞客在《江源考》中却敢于突破《尚书·禹贡》“岷山导江说”的藩篱,提出了“故推江源者,必当以金沙为首”的著名论断。这在明代确实是惊世骇俗之举。然而,这一观点并未为时人所接受。直至明末清初,钱谦益为撰《徐霞客传》,才肯定了徐霞客“江源金沙说”。 钱谦益的充分肯定,导致了当时著名学者万斯同的激烈反对,“力辨以为妄”。后来清代史学家李绂(1675----1750)又肯定了徐霞客“江源金沙说”:“以源之远论,当主金沙江;以源之大论,当主鸦砻江。然不如金沙为确,盖金沙较鸦砻又远千九百里,源远则流无不盛者,若岷江则断断不得指为江源也(《穆堂初稿·卷十九·江源考》,续四库本)。”全祖望(1705----1755) 与万斯同作为明末清初浙东学派黄宗羲的传人,虽对李绂才学“淹贯古今,方今人物,愚所首推”,十分佩服。为偏袒万斯同的观点,转而批评李绂“江源金沙说”,“失之好奇,故不敢不辨”。这就是全祖望撰写《江源辨》的主客观的原因。
纵观全祖望的《江源辨》,其主要观点有二:一是批评李绂“江源金沙说”,系“乃祖霞客而复变之”。二是批评李绂“江源金沙说”难圆其说,“失之好奇”。其实全祖望虽作为清代浙东史学的领军人物,但其观点是有失偏颇。
从地理发展的观点看,仍有“墨守成规”之嫌。中国古代地理发展到清代“康乾盛世”,已形成一个东至外兴安岭、库页岛,南至海南岛、团沙群岛,西至葱岭(帕米尔),北至恰克图的幅员辽阔、国势强大的统一国家。其地理视野随着康熙、乾隆两次组织的大范围全国地图测绘工作的完成而日益拓展。传统的“岷山导江说”虽未否定,但也“岌岌可危”。
清代著名的地理学家,天台齐召南(1703----1768)的江河地理巨著《水道提纲》的问世,记述全国河流达8600多条,远远超出北魏郦道元《水经注》的2倍多,对全国各地的主要河渠基本都有记述。其范围包括:“内有盛京鸭绿江以西而南,而西南至合浦;外自云南而西而北,又自汉北阿尔泰山、肯特山而东至海,又自海而南而西而北。域中万川,纲目毕列(《水道提纲·序言》,四库本)。”既代表了清代江河地理的最高成就,又是中国古代记述河流水系最全面、最系统的一江河地理巨著部书。
齐召南“江源论”与徐霞客一样,也是“江源金沙论”。 他在《江道编》中指出:“金沙江即古丽水,亦曰绳水,亦曰犁牛河,蕃名木鲁乌苏……出西藏卫地之巴萨通拉木山(即当拉岭,今唐古拉山)东麓。山形高大,类乳牛,即古犁石山也。”(原注:“西二十五度四分,极三十四度六分,在黄河源之西经一千五百里,……一名布顿楚河,又名巴楚河”)这里的巴楚河,或布顿楚河,即今长江源头布曲。此外,《江道编》还提到江源地区的克托乃乌兰木伦河(即今沱沱河)、喀七乌兰木伦河(即今朵尔曲)和阿克达木曲(即今当曲)。
齐召南与全祖望同一时代,年龄仅长全祖望两岁,且同为学识渊博的著名学者,其“江源论”竟大相径庭。全祖望批评李绂“江源金沙说”系“乃祖霞客而复变之”,及 “难圆自说,失之好奇”的观点,除了“意党万氏”外,仍未“与时俱进”:“不始于岷山则可,离岷山以求江则不可”;“愚最取范石湖(成大)之说,以为大江自西戎以来,自岷山出,举其大略,而不必确求所证于大荒之外”。
依然固持旧见,认为长江正源仍在岷江,只是其上源可能更长,而未被发现罢了。这实质上是“墨守旧经”的一种表现(详赵荣、杨正泰《中国地理学史》第六章《地理视野》,商务印书馆,1998年12月版)。

当今地理学界对“岷山导江”的评论,多侧重于自然地理学视角的分析。而对“岷山导江”主导中国古代地理界数千年的这一文化现象,缺乏人文视角的阐释。笔者认为:“岷山导江说”之所以能主导中国古代地理界数千年,其最主要原因是缘于大禹信仰的存在。这就是大禹精神的偶像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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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杰先生的《越国文化·越国信仰和民俗》(上海社科院出版社)中指出:大禹治水的精神与传说,是中华上古文化中最辉煌的篇章。不说夏人宗禹,在殷墟卜辞中亦有祭禹礼制。《诗经》中的《殷武》和《长发》两诗,从历史地理视角奉禹为中国始祖之一;就连匈奴也奉禹为始祖。因此大禹信仰是中华民族最普遍的信仰之一。
长江、黄河作为中华民族的两大母亲河,孕育了上下五千年文明。大禹作为中华民族的治水英雄,其“三过家门而不入”的忘我精神与高贵品格,由于“禹兴于西羌” (《史记·六国年表》),其“岷山导江”,更是造福于中华民族。从长江上游的“岷山导江”,到长江中下游的“教民鸟田”;从北方的“西戎”,到南方的“百越”;无不奉大禹为“精神领袖”。数千年来,大禹圣庙遍布大江南北,使之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精神的主要象征。这就是“岷山导江”主导中国古代地理界数千年的文化动因。在注重自然地理解读“岷山导江”的同时,更要重视人文地理的文化阐释。从这个视角来理解徐霞客与全祖望等不同的“江源论”,
就能“涓涓细流,殊途同归”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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